父亲进了一趟城，回来后闷声不乐。

母亲不解地问：“老头子，这么快就赶回家，你弟弟亏待你了？”

父亲摇摇头，没好气地回一句：“宽阔的马路，我却摔了一跤，你说气人不气人！还是回家好，大鱼大肉有什么好吃的？不如萝卜青菜吃得安心。”

母亲噗嗤一声笑了：“自己不小心，怪谁呢？”

父亲很生气的回应：“你懂个屁。”

我也很纳闷，因为以前每次去小叔家父亲总是特别开心，回来后就讲城里的各种见闻，顺带还捎回很多东西，引来邻居羡慕。独有这一次是空手而归。

回想当年，正值壮年的爷爷丢下四个孩子撒手西去。我父亲长子为父，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。小叔那时才五岁，排行最小，父亲不但抚养他长大，还供他上学，直到大学毕业。

每次提起小叔，父亲就充满自豪。整个小山村的人都说我家风水好，赞扬父亲教育有方。

过了几天我才听父亲提起，那天他骑着三轮车去小叔家，平坦的马路却突然破了个洞。父亲躲避不及，一个车轮掉进洞里，车就翻了。幸好摔得轻，身体尚无大碍。

父亲的言语越来越少，母亲以为父亲受了内伤，说：“老头子，到医院检查一下吧。”

父亲白了她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我身体好着呢。”

母亲也来气了：“死老头，你进城见到了鬼不成？”

转眼到了端午节，父亲提早打电话给小叔：“小军，今年端午回来过，你想一下有多少年没回来过端午节了？”

小叔慢条斯理地回答：“哥，过节是我最忙的时候，我不一定有空。”

父亲用命令的口吻说：“今年端午不回家，以后就再也别来了。”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对小叔发火。

端午节，小叔火急火燎地赶回老家，吃过午饭就说：“哥，我有重要客人要陪，得马上回城。”

父亲一脸严肃地说：“节假日都不能好好在家呆一天吗？哪有那么多应酬！”父亲顿了顿，不容置疑地说：“这样吧，今天下午你陪我到地里去干活。”

父亲的话有点出乎意料。小叔勉强笑了笑，带着调侃的语气说：“哥，你不会摔坏脑袋吧，我可是多年没干过农活了。”

父亲很气愤，大声吼道：“到底谁脑袋有问题？你去看看，田里的庄稼难道是别人帮我种出来的？”

小叔只好说：“行行行。”

父亲卷起裤腿，背着喷雾器，小叔腆着大肚子，提着一桶肥料，一前一后来到地里。

小叔瞅瞅手上的桶，上面写着一行商标：“生物有机肥——撑死草。”看了看不甚明白，便问父亲：“哥，怎么又是肥料又是草的，什么意思呀？”

父亲没有作声，到地里后，将喷雾器灌满水，又舀进一些肥料，接着摇匀，重新背起，然后对着杂草喷雾。

10分钟后，杂草开始萎焉。

30分钟后，杂草完全耷拉下脑袋，一副死相。

小叔很惊奇，忙问：“这是什么农药？太厉害了。”

父亲指着桶上的字说：“看清楚，这是肥料，生物有机肥，不是农药，但照样可杀死杂草。明天，这里就将一片枯黄。”

小叔惊呆了：“啊？肥料怎么比农药还厉害？”

父亲眼光如炬，盯着小叔说：“杂草喜欢肥料，喷上有机肥，它就拼命吸收，结果，吸得太多，被活活撑死。这是最新研制的产品，叫撑死草，充分利用了植物贪婪的天性，是最好的除草剂。”

小叔有点心慌，急切地问：“难道，它不知道收敛吗？”

父亲说：“这是本性，本性你懂吗？太好吃了，就忘乎所以了，死期也就到了。动物，有时候也一样。”

小叔额头开始出汗，看着成片将死的杂草发愣。

父亲圆睁双目大声说：“小军，你是交通局长，你们建设的公路才一年就破了洞，影响通行。你想想，这是为什么？你吃饱了撑的，难道那也是肥料吗？”

“我懂了！”小叔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，大喊一声，“哥——哥，我最亲最爱的哥哥！”（武陵区文联 陈亨成）